2014年4月8日 星期二

造音翻土——戰後台灣聲響文化的探索


這一由兩個藝術機構(立方計劃空間、北師美術館)、三位主策展人(何東洪、羅悅全、鄭慧華)、四位協力策展人(范楊坤、游崴、黃國超、鐘仁嫻),以及十五組藝術團隊與藝術家構成的展演陣容,以一年的田野研究與史料收集,讓「造音翻土——戰後台灣聲響文化的探索」(後簡稱「造音翻土」)呈現藝術作品之餘,也帶來大量的歷史文件、紀錄影像,以及難以被即時閱讀的龐大論述與文獻資料。

換言之,一個不易消化的展覽。

透過「造音」為展名的諧音,策展人有意將觀者思路引向「聲音藝術」在早期前衛藝術乃至全球當代藝術的發展脈絡;其所指稱的絕非悠揚悅耳的「音樂」,而是噪音、實驗聲音、前衛音樂、地下音樂等不在社會主流藝文體系中的其它「聲音」,乃至受到嚴格文化治理與規訓的台灣通俗音樂(禁歌)等為展演的核心關懷。另一「翻土」,則指出其有著緊扣台灣在地歷史的脈絡重建目標,如同一入展場聽到的浪聲——出自1997年水晶唱片(現已結束營業)發行的專輯《浪來了:傾聽‧台灣的話》,內容是錄製於花蓮吉安鄉的47分鐘海浪拍岸聲——所標以的「台灣的話」。

只是,即便今日的聲音藝術在當代視覺藝術的領域早已被無痛接納,聲音依然「不可見」,那麼其美學效力該如何透過視覺藝術的展演、形式語言發揮?如何在展覽現場成為一個能夠啓發觀眾思考戰後聲響文化的楔子呢?

「造音翻土」的策展人們選擇在聲響與視覺藝術品外,呈現大量可見的、可讀的物件,如唱片、海報、傳單、紀錄片等;這些無法被納入藝術譜系的物件佔據了這個展覽一半以上的內容。它們有些被以投影或電視播放,有些以紙本輸出提供觀眾翻閱,而也有一些更為稀有且脆弱的物件,則是被裝裱後懸掛於牆面——成為只能被觀看其外觀而無法被閱覽內容的「展示物」。當然,搭配展覽手冊或牆面上的說明文字,觀者多少能夠以閱讀的方式,知道這些物件背後的「故事」,進而理解「它們」出現在此的原因——正如展覽標題所言——爲了重建一個「戰後台灣聲響文化的探索」,並共同交織出一個十分細膩的歷史鋪陳。只是,這是一份相對漠然的遙望目光。畢竟,物件始終具備了令人以回憶的方式召喚當時文化背景的功能,因此「造音翻土」的物件並未透過展演機制被轉換為藝術品或美學對象,而僅是以物證姿態提供觀者認識這道歷史脈絡的線索。又,藉著展演機制將物件地位的抬升,除了為正式展出的藝術品提供「語境」,完成其他附屬使命,也做為一種建立主體性的檔案化方式。尤其,在「造音翻土」一展中,早年不在社會主流藝文體系中的其它「聲音」,透過如此「正大光明」的展現,不僅於今得以除罪化,更使得許多因為年代久遠而充滿塵埃與折損的物件,或因當時的技術門檻不足而顯示著一種極端不同於當代藝術的氣氛,使得展覽召喚出一種濃厚的懷舊情愫,也或許與同時展出的「藝術作品」產生了綿密的共振效果。

相較之下,這次展覽中許多已經難以見到的、發生於台灣歷史進程中卻始終未被重視的早期行為藝術、表演藝術、噪音藝術的紀錄片或文件,呈現了一種草莽而粗野的藝術展現,即便透過紀錄片的鏡頭轉譯,仍然顯示著充滿強度與活力的實驗火力。

另一方面,由於聲音是一個與時間緊密相連的概念,以及所有「聲音」的發生,總是有一個對應的「現場」,所以在此意義下,聲音總是必須發生於一個特定的時空,其一是現場(Live),也同時是在場(present)。然而,以歷史爬梳為目的「造音翻土」,比起「現場」,它們似乎更加鍾情於已經消失的遙遠歷史時空,與其再現(representation)。那麼,如果我們無法體驗這些聲音在現場的力量,展覽是否也就喪失了一些展演中美學強度的契機?

(原文刊載於《典藏讀天下.今藝術》2014,4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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