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7月1日 星期五

從繪畫開始——華健強與秦雅君

藝術家是什麼?這麼問吧,做了什麼之後還是不是藝術家呢?

無庸置疑地,華建強是藝術家。不論畫畫、錄像、裝置等形式如何差異,都還被括弧在其作為一種職業可行的範疇內。
 


但如果你我一同參與在華建強的創作計畫內,作為參與者的我們是否可被界定為藝術家?抑或,我們只是材料?

在華建強最新個展「從繪畫開始」中,展場二樓展示的三系列作品,別於以往關在工作室獨立作業的創作型態,而是大量依賴人與人之間的互動關係。無論是華建強與版畫家黃椿元交換(輪流)繪製的「鴞形懷爐」與「潛水員」系列各兩件畫作,顯示彼此貫用元素與語彙的差異之餘,也帶出相互融合、考量對方進而反思自身的過程;《被污染的明信片計畫》源自四張藝術家2014年從北京寄給位於倫敦、巴黎、柏林等異地友人,蓋印郵戳而作為明信片的壓克力小畫,以及相關的郵寄文件、信筒、說明明信片所經之地的影片;《23景》面對落地窗的沙發、桌子等家具,以及窗外景色如建築物、來往人車、晨昏天候,和牆上兩幅畫作《飛蚊症1》、《文明世界16》。其所經歷時間與跨越空間的各式細節,無一不成了作品之所以為今日樣貌的必要條件。

進一步來說,不單作品具備某一有機性格,就連展覽本身,也是。

一開始,我們以為這一新鮮的組合——策展人秦雅君將關注展出空間的議題,施行於與藝術家華建強的合作上。故而,一樓透過玻璃門(櫥窗)看到的餐桌、二樓臨街面窗而設立的高台,上面擺放了俐落簡約的家具——一個彷彿住家或辦公室的日常空間,乍似出自秦雅君之手。畢竟,2013年與劉榮祿在北美館「我在中山劉公館」的合作尚且歷歷在目。又怎能料到這一切背後都是華建強的點子。「雖然我也提出對於他這些不只是繪畫作品的觀點,但大部分還是按照當初他想要做的方式。」秦雅君說。儘管在後續的座談中,以「藝術家個展為什麼需要策展人?」為題,揭穿了自己所司職位及所舞功能——除了是一名作為自己人的觀眾,致使在不違背每一件作品意義的狀態下,給出一個說法,作為外在於藝術家來談論這個展覽的起點。

從繪畫開始」的有機性格實踐於個別作品中,除了23景》因展出二十三天將有不同的窗景變化——不僅是在空間更動下,出於一個此前不可能位置的視線:坐在沙發上、由內向外看的;也是在腳步移動下,初入二樓展場且由下往上所看《23景》之高台、沙發背面等。換言之,觀看這些作品時,不僅有人體的移動所造成的差異,作為被觀看的作品本身亦擁有主動變化的權利。同時,一樓《競技場》餐桌的擺設,也使展場調性隨之改變。比方:展覽未開幕時便已有路人以為餐廳或家具店而上前關切。而別於以往的策展經驗,正因「從繪畫開始」徹頭徹尾地考慮了觀眾的位置與經驗,展覽畫冊並未在展前即印製完畢,而是待開幕後才開始進行,以收錄展覽現場。

那麼策展人在哪呢?一如座談會題目「藝術家個展為什麼需要策展人」,秦雅君自白:「當藝術家個展在前面,而策展人的位置在後面時,我從頭到尾只希望自己能夠幫得上什麼忙。也就是說,我站在這個位置能為藝術家創造什麼。一是寫一篇文章,二是我的名字跟他的名字連在一起。因為我比較不是繪畫這個領域的,也許可以把對我比較熟悉的觀眾拉進這個場域。在這個展覽裡的每一個實踐都離不開繪畫卻也都無法等同於繪畫,它們是從『如果還要畫的話可以畫什麼』逐漸往『繪畫是什麼』或『繪畫可以做什麼』的問題性擴充。」依此,也就不難導向文首提問的「藝術家是什麼」。換言之,從某角度而論,一可以自我策展的藝術家,若在創作的同時已然思考且具備屆時展覽的可能面向,那麼策展人在此是不存在的。

這也是何以展覽名為「從繪畫開始」的原因。


源於之前展出經驗,華建強意識到了空間可以是一種表達的形式,所以在這次的展出作品中,無一不疊合了複數空間。比方《競技場》融合了中國古代慣常以文會友的桌案形式,以及現今人們在餐桌上談生意的文化脈絡;抑或,華建強將唐寅繪製的仕女換成了機器人,他說:「單純想顛覆/反轉文化。有點像平行時空,將兩個以上的時間與空間重疊在一起,反映事物一體數面的意涵。」於此再看待三樓以寬582公分的巨幅膠彩作品《掃象圖》為中心發展出的錄像與不鏽鋼雕塑時,便可進一步釐清華建強如何作為一名畫家創作平面的同時也衡量空間性的問題。事實上,華建強早在處理《掃象圖》三聯屏時,就已考慮到了錄像製作,使之除符合一般繪畫固有的觀看順序,亦服膺錄像歷時性的前後接連(loop)的操作方式——三聯屏的左右幅可以接上,以另種姿態被閱讀。再者,錄像還增加了繪畫沒有的內容,即上回2013年個展「槍砲與西裝」中的西裝小黑人,以或單獨或群體的方式穿插其間,不單承襲了藝術家抨擊社會亂象的創作脈絡,也有助於作品的豐富層次。至於一角的《獵象童》雕塑,乍看契合貫穿「掃象」一議題,實則從喬治.歐威爾的短篇小說〈獵象記〉衍伸而來。也就是說,這三件作品不單純是繪畫的vedio化和立體化——貼合著展名「從繪畫開始」,而是以既相互獨立又彼此關係但形式完全不同的姿態考慮空間議題。


(原文刊載於《典藏投資》2016,七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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