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2日 星期五

首曝台灣的新樂園——記林明弘旅居上海11年創作

今年缺席台北藝術博覽會而遠赴上海ART021的誠品畫廊,為了讓台北空間與其參展取向有所呼應,邀請藝術家林明弘展出其過去11年旅居上海且未於台灣曝光過的創作,包含3件大型裝置《一日之別》、《今日故事》、《點》,以及十餘件與上海相關的平面作品。

 11月的誠品,很上海。

 林明弘創作的經典語彙是1996年發跡自伊通公園的個展「室內」中繪有台灣傳統花布枕頭的畫作,而後鋪天蓋地地蔓延許多國家的大小建物與場地,使其知名度大幅成長。

台北一日之別
 十年後,他從歐洲搬回上海,面對有別於自己的生活習慣,以及語言隔閡、文化摩擦,漸而尋找起足以與上海觀眾建立連結的物件。一如當年想以花布串起與台灣觀眾關係的初衷。在林明弘眼中,花布是與社會環境、傳統對話的橋樑,也突顯了社會傳統與現代社會的衝突。於是,再一次地,他看著上海問起自己同樣的問題:「我跟環境的關係是什麼?我的作品和這個地方的觀眾的關係是什麼?」不久後,他在上海住處襄陽路上,找到一家雜貨店,然後買下整家店的商品。經其盤點,這近400種、8000多件的商品,包含五顏六色的鍋碗瓢盆、塑膠袋、掃把等,全收納在17個木箱中。但凡展覽,無論上海、里昂、新加坡(的畫廊或藝術空間),林明弘都會原原本本地參照原雜貨店的布置方式,一再展示。也就是說,運輸的木箱到了展場瞬間變身成展示櫃,平凡的物件錯位成了奇觀。在此,林明弘充分發揮同藝術史家波里斯葛羅伊斯(Boris Groys)所謂藝術家「點石成金」的權力——物件通過被藝術家放置在展覽空間而獲得其作為藝術品的身分。同時,這近乎博物學式的手法也使畫廊躍升為闡述生活史的博物館,濃縮了一個地方的特色與生活狀態。「不像連鎖超市,到哪裡都能買到一樣的東西。雜貨店是經濟成長的過程與見證,有其地域性與時代性。商品大多沒經盤點,然後單純地被擺在店裡,它們反映了環境、時代和經濟之間的關係。當地民眾多半能指認出這些物件的名稱和功能。」林明弘說。

 然而,當《一日之別》在台北的誠品畫廊展出時,其中的層次與思辯就更為有複雜也有趣了。

 信義誠品是一商業氣息濃厚、充斥品牌攤位與櫥窗的地方。誠品畫廊位於其中五樓,周遭滿是商品陳列櫃。「如何做出一個不是櫥窗的櫥窗成了這次《一日之別》最大的挑戰。」林明弘表示,不僅對比出雜貨店的地方性與連鎖店的全球化歷程,更強化了資本主義強大的吞勢力,以及消費文化情境的落差。同時,為了有所區隔,並迫使觀眾也同樣思考人與環境的問題,藝術家將玻璃落地櫥窗包上一層膠膜,增加其反射作用,導致作品與人的關係更為直接,而人也透過映射來思考自身所在位置的層次。

消費世外桃源
 《點》是林明弘以蘇聯時期「第三國際紀念塔」為雛形,建造了一個翻轉傳統競技場設計的觀看台,中間豎立一個轉動的圓形黃燈,既像指引方向的燈塔,也如引人注目的廣告招牌。觀眾坐在觀看台上,可向外(而非向內)欣賞四周牆上的「風景畫」,但其內容實則是礦泉水、茶、香菸等不同商品的商標。這些商標或寫實或寫意,或簡約圖示景物或縱情水墨山水,有的訴諸異國風情,有的是著名景點或自然風光,但背後最終目的無非行銷商品。而推開畫廊玻璃門後見到的第一件「風景畫」廣告——《新樂園香菸》,則以熱情紅黃色調的南洋風情,兜售著透過消費彷彿可抵達那遙不可及的世外桃源,「這個新樂園不是一個新樂園,裡面有點contradiction,是消費主義的。」甚至召喚著其屬台灣獨有商品以標誌展覽之於展地的政治正確。畢竟,再往裡邊走後,就全是上海了。

 最後一件裝置《今日故事》名稱出自美國作家馬克.吐溫的小說《鍍金時代:今日故事》,背景發生在美國財富突飛猛進的18701890年代,批評了資本主義最難看的一面。《今日故事》包含上海永久牌經典款自行車,以及他親手改裝的「藝術家限量款」自行車和一面布滿上海浦東機場24小時之內航班資訊的金牆,傳達今日中國經濟轉型、高速發展的進程。手法上,運用大量金箔的《今日故事》,不僅有意說明「上海乃中國的銀行」的概念,亦有資本主義發達致使的金絮其外之現象。此外,《今日故事》利用文化空間作為框架,極大化地擴充了對於日常物件的功能與形式之想像,別樣地提供了一個重新丈量世界的參照模組。換句話說,從平民化交通工具到客製化外銷限量商品,自行車作為過去平等的象徵,於今卻已成為全球化時代下都市居民健身休閒的時髦消耗品。

 一次次地,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不斷在林明弘的作品中疊合、摩擦。

回看的復古本質
 順著彷彿快從今日社會消失的雜貨店、可遙想世外桃源的放大的商標、重新丈量不斷變動的世界尺度的經典款與改造款自行車,林明弘亦額外拉出了一條復古懷舊的美學手勢。

 「剛回台灣時,受新潮電影影響很大。當時復古已蔚為潮流,比方黑狗兄餐廳、早期電影海報的布置⋯⋯原因在於台灣正在建立自身的歷史,尋找著什麼是台灣的image。當時那些東西一直在我心中。對一個在國外長大、接受現代主義教育而後回到家鄉的人而言,面對傳統是很重要也有很多疑問的課題。」林明弘說。

 不論復古,抑或日常物件,都可看作是林明弘轉化傳統於當代藝術的手段。「只有讓人產生熟悉感,才能展開與觀眾平等對話的平台。」他以外來者的眼光,在集體意識與傳統文化的表徵間來回穿梭,同時緊咬一般(包含商業操作)對於復古之物指向「曾經發生,是不變而讓人安心的」聯想與認知,不斷叩問:「什麼是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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